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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繇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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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遭隨著浮蓮的接近,透著窒息的緊迫感。

空氣忽而間森冷下來,風中嗚咽的低泣聲此時也越來越清晰。

那是方圓十裏內游散的碎魂。

風尋發散自身的鬼氣召喚它們前來,而後浮蓮借機吞噬其陰煞的氣息,助長力量。

眼見著那千盞浮蓮花心的光芒越發亮眼,幽光閃爍。

隨之便覺得空氣裏有隱隱的靈力壓迫而來,充斥周身,宛如陷入一片巨大的靈力場。

“行惡事,天必誅!天可以容你活到現在,我卻不允許!”

她目光一凝,終於用力從他指間抽回長劍,而後倒退一步,退出傘的陰影下。

她暗將洶湧的力量註入劍身,它在其手下流光溢彩,劍氣翻騰,直震起她的衣擺,翻飛不定,如立於厲風之中。

“你執意不肯歸案,我也不枉費口舌,既然開陣,便一決勝負罷!”

說話間,長劍離手,陡然化成一道青藍的光直飛上天。

下一瞬她頭頂的天空中出現一個幽藍的漩渦,深邃如浩瀚星河裏的一方黑洞。

它旋轉著,好像充滿詭異的力量,如張開大口的巨獸,要吞噬這空間裏的一切。

突然,漩渦一亮,一束巨大的光束自漩渦裏激射下來。

如陽光穿過雲的缺口普照大地那樣灌註在她的身上,籠罩身軀,將她滿身浸浴在一片極致的力量中。

而後隨著她意念一動,她身子半丈之內的空間裏驟然出現數十柄利劍的虛影,一一懸在低空,護衛她的軀體。

這是一道以古老咒術幻出的劍陣,只要她身上的光芒不熄滅,便可以用意念操控這道陣法,憑空幻化無數劍影,供她驅使,用之不竭。

眼下她身陷囹圄,處於被動。

她環看周邊的形勢,自知她若專心應付風尋,便難敵浮蓮暗湧的煞氣。

既如此,那就讓劍會會那些浮蓮,而她手握一柄光劍,直取他喉嚨而去。

眼前光芒一炸,在她接近的瞬間,風尋掌心盛放出一片幽光,即刻包裹二人軀體,如同辟出一處只屬於他二人的戰場。

光芒太過亮眼,花苡只得暫閉雙眼,全憑五識辨別方位,提劍直刺。

卻不想,風尋這只厲鬼修為太深,身軀可瞬間化成鬼氣游竄,她劍還未劈下,他已身處別處,永遠不可能追上。

此時,場外的浮蓮與劍陣對峙,情形一致。浮蓮幻化萬千花瓣,如洪湧向劍陣,一舉將其包圍,柄柄摧斷,再無反擊餘地。

一只冰涼的大手穿過光芒突然觸向她的皮膚,花苡察覺有異時,那只手已緊緊鉗制她的頸項,將她提過頭頂。

突然襲來的窒息感與淩空感令她錯愕,也是這一瞬間的慌亂,叫風尋順勢擊落她的佩劍。

他鬼氣逸散,消散光芒,眼前景象才再次清晰起來。

風尋不知何時收了紙傘,將面容暴露在她面前。

一張銀白面具覆在他臉上,遮蓋眼睛周圍一圈的皮膚。那雙陰鷙冰冷的雙眸,此時微彎下來,似乎透著笑意。

不待她反應過來,風尋手提著她的身軀化成一道閃爍流光,轉瞬隱匿進雲端。

下一瞬,眼前的景象變換成一座大湖。幽藍的水面清光瀲灩,偶有魚躍。

周遭寂寥。

“你想做什麽!”

冷風吹起他的長發,如萬千靈蛇搖舞。他忽的湊近了她的面頰,目光在她臉上流轉,嘴角莫名的笑意更深。

“將軍是女子,愛幹凈,不如入水去去身上的血汙罷。”

他忽然松開了手,她的身子被一片靈力裹著往下墜落,不容掙紮,速度極快。

她陷入那片幽藍之中,瞬間被水吞沒了身軀。

天上傳下悠悠餘音。

“世人皆道我至邪至惡,是個該誅的,卻不曉得我也心懷仁義。將軍貌美,我不舍得摧毀。”

“今日暫別,只盼他日再遇,你能傷我一二,那會很有趣。”

耳畔留下他一絲不明所以的笑,而後他的身形如煙霧逸散,一瞬消失。

她的身上如有一只大手在推,下落的速度極快。眼見著身旁的空間越發幽暗,離水面的亮光越來越遠。

風尋在她身上遺留了一道靈力,束縛著四肢,不能動彈。

他鐵了心要將她溺斃?

卻在此時,她身下生出一片靈澤,有一股怪異的力量將她的身子承托住,懸在中央。

隨後幽深的藍光從她下方照射上來,不知何物在深淵盛放光芒,將眼前照亮。

花苡無法轉頭,感受著包裹軀體的力量越來越強勢,雖不容抗拒,卻似乎沒有惡意。

靈力湧向她的身軀,凈退汙物,滋養靈脈,陡然間破除她身上風尋的禁制。

藍光隨之轉移至她周身,愈發閃亮。

她眼看著光芒在她面前凝聚成耀眼的一小團,而後其中出現一個圓形輪廓的物體。

待它吞噬這湖中所有靈力之後,便化成一顆圓形的珠子,忽的撬開她的唇縫,化成流光進入體內。

腹內焦灼,好似吞噬了一團火焰,要燒穿肚皮。劇痛將她滿身侵占,讓她快要失去意識。

四肢已脫力,靈力也凝聚不起來,她強撐了片刻,終於抵不過,化作蛇的原身。

在體內力量的作用下,她的原身也隨之發生巨變。

淡藍色的鱗片閃著亮光,蔓延全身。

她的身側突現一雙幼翅,散發著淡藍的光暈,忽而生長,變大數倍,如柔紗嵌在身側。

她身軀蜷縮,痛苦沈吟。

而後那股力量強制帶她飛離水面,於半空幻化光芒,將她全身吞噬。

她意識模糊,只知道有輕靈的力量流竄於經脈,令她鱗片越發閃亮。

隨之劇痛猛烈。

皮下如有萬蟻行竄,如被生生撕開一個個口子。

而後又在力量的慫恿下,她震動雙翅沖出光芒。雙翅張揚,翻飛如凰。

原是一條繇蛇。

盤旋之處,落下片片光華。

《仙紀》載:北海之淵,棲有繇蛇。身似蛇,具龍象。生雙翅,薄如蟬翼,乘風起,輕柔如紗。擅戲水,擅翔天,在水如魚,在天如鵬。愛食蓮,常戲於海,頭頂蓮花,以之嫵媚……

此時她才頓悟,她非尋常蛇類。

振雙翅,乘風起,天——才是她的歸途。

逆天而上,是身為繇蛇的宿命。

過去的生命裏,她平靜如水,像是塵世的浮萍,來到這個世上,似乎只是像其他生命一樣,只為了來此一遭。

她沒有見過太過驚艷的景致,沒有遇見太過驚艷的人。她原以為她會如此庸庸碌碌了此餘生,可此時卻好像擁有了新的歸途。

腹內灼熱更甚,即使深入雲端,清涼的雲氣也減緩不了身上的半點熱度。

她的身子突生變化,承載不了這莫名的力量,若不令其消散,只會燒穿肚皮化成灰燼。

她於高空長嘯,拼盡全力,卻運轉不了身軀的力量。

眼看灼熱愈烈,經脈俱損。

卻突然一股清風從她頭頂襲來,一片清冷的靈力包裹她的軀體,將她疾飛的身軀逼停下來。

面前的雲海裏,驟然出現一身白衣。

那女子俯身逆沖而來,掌心的白光不斷發往花苡周身,壓制她滿身炙氣。

“將軍!”

那女子激動喚了她一聲,神色緊張。

花苡好容易在她助力下穩住身軀,借用她的輕靈之力輔以療愈,堪堪壓住劇痛,喘了口氣。

她看清那女子的容顏,有些意外。

“阿月,你怎在此處?”

女子名喚涉月,原是她的部下。

此番花苡獨自離開仙都,未帶兵卒。

離城之前,她滿懷信心,不信風尋有傳聞中那般厲害。她自信地以為以她一己之力對付他已足夠,卻不想著了他的道,險些亡命於此。

幸而她及時出現,救她一命。

她雖慶幸,神色卻有些窘迫,莫名紅了臉。

“奉命而來,不曾想救了將軍一命。”

女子面容清麗,宛若嬌花。年紀看著不大,不過人間十五六歲少女的模樣,實則仙齡過百,深谙世事。

她笑著走近她身旁,神情偶有稚童那般的調皮。雙眸自有神韻,非尋常女子嬌滴滴的舉止,更肆意歡脫些。

花苡明白她笑中深意,無奈一嘆。

“你也瞧見了,你的將軍叫人扔入湖底,險些溺斃,你盡管笑話我罷了。”

涉月嗤地一笑,有些得意。

“將軍此番出行不帶上我,吃苦頭了吧?我聽聞風尋作亂,仙君將緝拿他的重任交托於你,將軍可是遇上了他,吃了他的虧?”

花苡的臉更紅了些,視線閃躲,避開她的目光。

“那風尋有幾分武力,是我低估他了,不過此行也並非一無所獲。待我與他交手幾回,摸清路數,定要將他拿下!”

涉月順著她點點頭,笑容裏卻有幾分深意。大抵是怪她不肯帶她同行,有些興災惹禍罷了。

眼見著說話的工夫,她面色已經好轉,想來身上的痛苦已經消失。

她稍稍心安了一些。

“方才見將軍化為原身,怎的這回卻有了雙翅?將軍啊將軍,你還有多少隱秘是我不知道的?莫告訴我,你還有某個不可告人的身份吧?”

花苡無奈地看她一眼,心道小孩子心思。她自為將後,便與她形影不離,在她面前她能有什麽秘密,怕是幾根頭發她都知道。

若說有,也只是這回誤打誤撞才知道的自己的身份吧。

畢竟連她自己也意外。

她笑看著她,搖了搖頭,拿她沒了辦法。

涉月這丫頭總是這樣機靈古怪。一年前鳳敘大將軍指派她來她麾下,彼時兩人初見,涉月卻敢與她玩笑,弄得花苡那樣淡漠的一個人也初次覺得一個人有趣。

雖然她在戰場上殺敵毫不手軟,可在她面前卻嬌柔放肆,愛耍小孩子心性。

大抵是因為她將所有溫柔都給了她,縱容了她的小脾氣吧。

小孩啊,總是愛鬧騰的,慣著罷了。

“我也是今日知曉我原身乃是北海繇蛇,這還得虧風尋將我扔入湖中,叫我誤吞了一顆珠子。”

花苡自諷地笑笑。

“所以方才將軍那般痛苦是因為珠子的緣故?那該死的惡鬼,果然可惡!”

涉月臉上神情忽變,玩笑一掃而去,轉而緊張地看著她。

目光上下打量,似乎在看她身上可好,可有受傷。

“將軍可知那珠子是何物?”

“沒看清,好像是顆指頭大小的珠子,深藍色吧。其中蘊含深厚的靈力,大抵是件上品靈物,因而吞下時反應大了些。

不過此時已無礙,無需憂心。方才調息之後,它便開始滋養著周身靈脈,修覆傷勢,似乎並無惡意。

只是以我之力暫時駕馭不了它的全部力量,也無法將其逼出,恐怕得與它相伴一些時日。”

“風尋好生囂張!”

她即使如此說,涉月仍憂心忡忡,同時惱恨那只厲鬼,發誓要為她的將軍討回公道!

她雖時常與她鬥鬥嘴,可心底早已將她視若至親。

如果說她是花苡漫長生命裏意外的驚喜,那花苡也是她青澀時光裏遇見的唯一溫柔。視若生命,惺惺相惜,不容一絲傷害。

談話間,風雲忽變。

此時她們遠離湖面,腳下是環繞的群山。此時群山間無端一股陰風起,煞氣飄搖,恐有異動。

近日仙界風聞,仙界邊境的平城一帶有紅衣鬼殺人煉屍。花苡與風尋初遇的街道,正位於平城境內的某座小城裏。

此時她們仍身處平城境內,腳下的異動大概與那樁事有關。

二人禦風起,落在煞氣凝重的某處山谷中。此地位於兩座大山之間,陰風從深谷狹長的通道內經過,呼嘯連連。

一股煞氣在谷中湧動,越來越近,似有妖邪作祟的痕跡。

天下之鬼,凡要出沒,必然先有預兆。

或是陰風煞氣吹襲,或是黑雲雷霆作勢,即使是只無名小鬼,出場的陣仗也頗大。

鬼,好以現身的排場表明身份。

如風尋,每每現世,天懸紙傘。連天的傘陣便是他特有的排場。

以此震懾四方,遠播聲名。

風聲裏夾雜著低沈的哭聲,自山谷兩側靠近過來。

片刻之後,果然見一片白衣飄飄而至,而被白衣包裹的,是一具具黑朽的屍身。

屍體周身並未發現靈力的痕跡,顯然是凡人屍變而成的野鬼。

“果然是凡人死後被人煉化了屍身,成了可供驅使的傀儡!殺人煉屍,呵,好惡毒的招數!”

涉月面容冷肅,看著它們走近身前,而後才禦使佩劍“白罹”,分.身無數虛影,化成一片劍陣。

待她令下,數百柄利劍齊出,穿梭在屍群之間,眨眼將其消散成滾滾血霧。

她一拂手,清風卷去,屍跡再無。

“風尋要做殺人煉屍之事,卻專門選用凡人之屍,仗著他的修為,讓那些毫無反抗能力的凡人為他獻命,實在可惡可恨!他的心好狠,碎屍萬段也難贖其罪!”

花苡道:“傳言未必是真。此地離凡界數百裏,且有重重結界,活人到不了此處,死屍也不具備沖破結界的能力。所以一定是裏面的人出去帶了活人或者屍體回來。

疑點便是在這。去凡界需得有‘凡塵令’,只有借它之力,方能破除仙凡交界處的結界。而這凡塵令非俗物,整個仙界也只有仙君和他之下的幾位境君才有,是故此案必然與某位境君牽連甚廣。不管這凡塵令是被偷的還是他主動給的,都說明此案非同小可,勢必震動朝局。”

仙界以仙君為尊,主掌天下事宜。在其之下則有四位“境君”,分管仙界的東南西北四境,地位如同藩王。

若是此等人物也與風尋這般惡名遠揚的厲鬼勾結,暗中布局,必然要讓天下震驚。

此案果然有意思。

涉月道:“我奉鳳敘大將軍之命協助將軍緝拿風尋,若平城的紅衣鬼是他,正好兩件事一起清算!”

“只是我想不明白,風尋修為那般高深,又要殺凡人煉屍做什麽呢?以他的能力,要禍世也只需施幾個術法,駕馭鬼屍陰魂為兵力便可,明顯要比這無靈力的人屍有用,想不通。”

涉月迷頓。

擡頭又見幾裏之外的天上燒得火紅,似有怪力作用。

與之相對的山谷不時有亂光閃爍,似有異兆。

“天生異象,多半是受陰煞之力影響,陰屍無人管束,想來蔓得到處都是。那處既有異動,也多半與陰屍有關,與我探探虛實去。”

花苡乘風起。

涉月緊隨其後。

……

天幕火紅,似燙開一個大洞。

深紅的月光越發妖異,染得山谷也泛起紅色。

一道人影飛上半空,念咒操控佩劍,正在擊打著谷中的一道結界。

而在結界裏頭,是排成陣形的一千餘具凡人死屍。

那人身著紅衣,操持佩劍猛砍,執意要破那結界。

陰風卷得兇狠,他的衣衫和長發也翻飛不停,看起來像個走火入魔的妖物。

二人飛至此處便見他身影,看那紅衣與身形,確與風尋一致。

涉月看花苡臉色,心底明白了個大概,登時便竄起一股火氣,舉劍殺了過去。

花苡隨後飛向他身軀,直至落在他身前,才發現此人臉上未戴面具。

“他不是風尋!”

她記得風尋的眼神,分明是深邃駭人的,並非這樣清澈含光。

涉月蹙眉,望向那人:“你又是誰?執意破除結界,可是為了那些陰屍?看你身著紅衣,莫非你才是那殺人煉屍之人?傳言中的紅衣鬼影便是你麽?”

“好一個栽贓嫁禍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感謝閱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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